莫苏雪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。
天空是白色的，纯正的白色，阳光被调开抹匀，就弄得到处都是阳光，而到处有没有阳光。
学校门前地上的杨絮被风感召，一圈一圈的旋转——让莫苏雪想起了他的药盒上面的粉色螺旋形花纹。
药盒，当初一买来就丢掉了——跟家里人住在一起，要是让他们看见了药盒，自己恐怕会难逃一劫。莫苏雪当时一收到快递，就把药片全部取出来放在了一个之前留下的薄荷糖瓶里，包装什么的立刻就丢掉了。
藏好自己，做好清理。莫苏雪隐约记得有本书上有这么一句话，用在这里倒是很贴切。
他曾经在和妈妈的聊天中假装随口提到同性恋，他记得很清楚，妈妈说，同性恋是变态，真恶心。
莫苏雪又惆怅的望了一眼天空。
校门口学生还不少，但是莫苏雪已经不打算继续耗着了。他转过身朝着方向盘，把驾驶座旁的小门用力一关，启动了车子。
今天是阴天，穿着短袖校服的都没几个，大家手里捧着的也大多是热饮。
从小学生放学耗到现在，钱箱里头才多出来二十几块钱。这让莫苏雪格外的有一种挫败感，心里烦躁的很。
他又看看狐聊，潞河诚说今天要去面馆吃面，要他一起去，顺便吃完可以在家里睡个午觉。
【莫苏雪：好的】
他看了看这条消息，收起手机，开车返回小屋。
中午的快线公交还是很快的，莫苏雪仅用了半个小时，就在纷乱的思绪中跨越了一个玉子川旧城区，站在了作习庄的面馆前。
推开门，面馆里热腾腾的喧闹声扑面而来，莫苏雪的眼镜片上微微起了薄雾，又迅速的消退。
面馆顾客一如既往的多，待到适应了这喧闹，莫苏雪便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：“老样子。”
老板笑嘻嘻地说：“好嘞！一碗肥肠面，是吧？”
“今天是两碗。”潞河诚说。他正在队伍的头部。
“你弟弟又要来啦？”
“嗯。”
“好，二十八~”
“潞河先生。”莫苏雪走近了叫道。
“诶，你来的正好哦，去拿筷子。”潞河诚正要端起两碗面，莫苏雪急忙接过：
“还是我来端好了——”
潞河诚也没阻拦，而是去拿了筷子。
“这孩子真是，一点不想麻烦你啊。”店主打趣道，手里还不停歇的做着下一位顾客的面条。
他们俩面对面的坐着，吃着面条。今天是肥肠面，潞河诚还担心莫苏雪吃不惯，不过莫苏雪倒是意外的很能接受。
潞河诚本来还唠家常的跟莫苏雪聊了几句，不过莫苏雪似乎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，他也便没再说什么。吃完，他们俩便回去睡午觉了。
莫苏雪的午觉睡得也不安稳。一睡着没多长时间，便开始做梦。
“……男孩儿就得……”
“……你看人家多懂事……”
“……吃刀子去吧你……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“……”
莫苏雪忘记了自己的梦，醒来的时候，记忆就是破碎的。莫苏雪仿佛也没有做梦，就好像他度过了一个无梦的睡眠，但是那些尖刻的碎片似乎是出现过，他的睡相也确实是不安稳。
他坐起来。心里不知为何沉沉的，有一股什么东西在憋着，坠在他的心里，让他难受。
他又看到自己的腿——他的睡衣是睡袍的样式，这是狐狸们最常见的一种式样。
他的大腿上，又冒出了点点黑色的细小毛发。
而再往下看去，小腿上的毛发更是旺盛。细细密密的，已经又长出满腿。他用手摸，顺着摸还好，只要从下往上，那一根一根的毛发便刺着他的手心，让这条腿的手感变得毛毛咧咧
——也刺痛着莫苏雪的心。
莫苏雪上一次脱毛，是在出逃之前的最后一个周末，那时他从柜子的死角掏出私藏的脱毛膏——在胡九兰眼里，作为男性，用脱毛膏都是一件需要再三诘问的事。他拿着脱毛膏走进卫生间，用它涂满四肢全部有毛的地方，还有——
嘴唇。
尽管脱毛膏上写明“不可用于脸部”，但是对于男性特征的憎恶让他着了魔似的脱毛膏涂满了胡子的部位。
用脱毛膏附赠的刮板把毛都刮掉以后，冲洗去剩下的那些滑滑的东西让莫苏雪大费了一番周章——因为是第一次使用，他并不知道这东西怎么才算彻底冲干净，所以只能按着保险的方案来。等他出浴，才惊觉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。
而现在，脱毛膏的效力结束了。莫苏雪的腿上，又长出了细毛，黑色的，硬的，——
可怕的。
莫苏雪讨厌这样的自己，
而他的心又是沉沉的，憋着什么东西。
他突然把自己的头往床头上撞去。
嘭，一下。
他感觉到疼痛，不禁喊出来。
嘭，两下。嘭，三下。
疼痛激发了他的哭喊。他一边哭着，又用自己的头部狠狠的撞击了墙面。
待潞河诚被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声惊醒，来到莫苏雪的房间，他已经拿着一把刻刀，哧，哧，哧，一下一下狠狠的捅着自己的左腿。
每一次抽与插，都会留下一个鲜艳的红色伤口。
莫苏雪痛恨自己的身体——这具会长出黑色体毛的身体，这具只能发出低沉男声的身体，这具有着……的身体。这具身体就是他最大的敌人，他狠狠的刺击着，随着自己的哭喊，心里的积郁，一点一点，痛快的释放出来。
一只手抓住了他拿刀的手腕，随后另一只手夺下刀子，扔到一边。
“你这是在干什么！”是潞河诚。
“我讨厌自己！放开我！我恨这具身体！”莫苏雪歇斯底里地叫道，眼里泪如泉涌。他的声音已经疯狂地扭曲，潞河诚甚至没能听清。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！”对于医病救伤的医者，伤害自己的身体简直是不可理喻的行为，潞河诚控制住莫苏雪双手，把他按在床上，“好不容易康复了，怎么又这样！”
“你别管我了啊——”莫苏雪最后喊出这句话，然后便只剩下“哇”的大哭。
潞河诚无奈的去找医药箱。
幸好刻刀的刀片不长，莫苏雪的狠命刺击也只是伤及了肌肉。莫苏雪一边无力地哭泣，潞河诚一边在他的伤口上涂满康复灵，再细心地拿绷带包扎起来。
哭的累了，莫苏雪的意识又渐渐模糊起来。
潞河诚叹了口气，包扎完成了，他站起身来，把旁边乱成一团的被子盖在莫苏雪身上，便上班去了。
走出房间之前，他最后回望了一眼。
这孩子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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